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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一秒,那女子便翻了个身,毫无预兆地将半条小腿裸露在了空气中……于志怔愣半晌,眼看女子又有转醒之相,他不再犹豫,当即拔脚跳窗走了。
赵二那傻大个说得对,黎安安救回来的,当真是个女子……
于志在跳窗中如是想。
此时,黎安安、裴故、于志和赵二,甚至派他们去的周黑头都没有意识到一件事:于志和赵二,根本没有见过黎安安,而周黑头,虽然他见过,但乞丐又哪里来的钱去画张画像呢?何况他以为,不管派去的那两个人认不认识黎安安,只要瞧见那医馆里头的是两个女人,这件事就解决了。
夜黑风高,两个年轻乞丐回去复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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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馆厢房内,气氛一时沉寂,
朦胧的黑里,只余清浅的呼吸。
裴故维持着侧躺的姿势,一动不动,半边脸隐在夜里,“姑娘,那人已经走了……”
正专注于倾听动静的黎安安显然没反应过来,“嘘,别出声儿。”别看那两个人如今已不在屋里了,可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医馆周围呢?万一突然杀个回马枪,他们先前儿做的一切可都白费了。
裴故不曾立即回话,卷翘的睫毛不停地颤动着。
但过了一会儿,闷闷的嗓音又从黎安安底下传来:“……他们已走得远了,不会再回来了。”
“你如何得知?”黎安安眼睛盯着窗户,“不可掉以轻心。”
“……我听得见。”
裴故声音低了下去,说话间带出几分热气,“姑娘,你、你可以……先起来吗?”
黎安安一愣,随即睁圆了眼睛。
意识到自己先前儿做了什么,她登时一路红进了衣领,那条压在裴故身上的腿仿佛拿针刺了般,唰的一下缩了回来。黎安安迅速从裴故身上扒拉了下来,卷着被子往旁边一滚,装死般没了动静。
失去了被子的裴故:“……”
裴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,他探探被压麻了的双腿,准备起身离开。
看这位姑娘的样子,今夜大抵是在这里睡了。
用被子裹成鸵鸟的黎安安,现在纠结成了一团麻花。
她满心满眼都是方才自己那蠢样儿,一时只想拿块豆腐撞死。
她怎么就忘了,裴故本身是会些功夫的呢?前世她被赵德全掳去当小妾,还是他救的她。自己不仅忘了这事儿,还一直趴在人身上不走……隐晦地提醒没反应过来,还非得人家直白地说出来,黎安安觉得,她今日大抵是把前半生的脸都丢尽了。
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,黎安安愣了片刻,暂时从方才的情绪里脱离出来。
这声音,裴故在干吗?
他身上的伤还重着,这样乱动是想加重伤势吗?
她掀开被子,立时从床上坐了起来,“你在做什么?”
正试着下地的裴故怔愣,试探着说道:“我是男子,不宜和姑娘待在一处,我且去外面草堂……”
“去什么去,”
黎安安彻底从被子里爬了出来,有些生气,“我昨夜才将你从荒郊野外救回来,你这伤才养了多久?今夜事出有因,迫不得已才叫你、叫你扮成我的模样趴在床边,你本来便不该移动。”
“没躺一会儿,你现在又想去草堂?”
她似是全然忘记了方才缩在一旁的尴尬,自顾自地从床榻间爬起来,利落下床,“男女有别,我出去便是,这里本来就是你养伤的地方,你走什么?”
裴故教她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,他张了张嘴,终是不知说些什么,只攥着手心讷讷:“方才姑娘滚进床榻里了,我便想着……”
“咳,”
黎安安的动作顿了一下,穿好鞋一溜站直了,才接着道:“方才是我失态了,你就好好躺在床上养伤吧。今夜那些人来过了,知晓你是个‘女子’,日后应当不会再来了。”
夜色暗沉,遮蔽了他们面上的神情。
黎安安等了半晌都没等来裴故一声回应,觉得有些奇怪,她想起裴故的伤,急道:“你是不是伤口崩开了?你别乱动,我扶你到床上躺着。”借着月光,她朝那片黑影探出手去。
但那黑影侧身躲了一下。
“……”
黎安安收回手掌,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面颊。
一阵轻微的摩擦声后,裴故已坐回了榻上,他点燃了桌边的蜡烛。暖黄的烛光亮起,映出裴故深邃的眉眼,一双点漆似的眸子平静地看着她。
在这样的注视下,黎安安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紧张。
裴故他,怎么了?
“姑娘,”
裴故温声,“我与你从前认识么?”
黎安安攥了攥衣角,“……不认识。”
“可姑娘这一日的所作所为,实在不像是与我素未谋面的模样。”
这话把黎安安噎住了,她踟蹰着,不知如何接话。
裴故继续道:“我心非石,姑娘所做的点点滴滴,在下看在眼里。我知晓,姑娘对我没有恶意。”
黎安安顺势点了点头。
“救命之恩,我无以为报。”
裴故的嘴唇有些苍白,方才的移动还是将他的伤牵引得崩开了,“姑娘可否详细告知近日遇到的麻烦?也许在下能帮得上一二。”他顿了顿,“待在下的伤好些……”
原来是这件事。
黎安安顿时松了口气,她方才还以为裴故要说些什么严重的大事。左右上辈子自己没告诉他他也知道了,既然这一世他来问她了,那有什么不好说的?
于是黎安安便倒豆子似的,三下五除二地将赵德全逼她应下七日之约,还画了押这事儿说了。
她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严重,与裴故说起时语气稀疏平常,甚至还带了些安慰的口吻,让他不必担心,她肯定不会当赵德全小妾的。
这副神态落在裴故眼里,他却笑不出来,唇角抿得直直的。
这个小乞丐怕是不知道,自己按下的那份文书意味着什么。七日之后,若是那赵德全拿着那份文书上门要人,即使她挣扎躲藏,甚至大嚷着自己画押是被逼的,官府也不会相信她,反而会对赵德全的一切行为视若无睹,任由其处置。
就算她侥幸逃掉了,只要赵德全将这份文书拿给官府看,告诉他们这是他的逃妾。那这姑娘,日后就当真是走投无路了。一个逃妾,按照律法,谁敢收留她呢?只会急忙通知官府。
“别太担心,那群人今日来了一回,日后不会再来了,你且在医馆安心养伤便是!”
面前的小乞丐语气笃定。
裴故静了半晌。
他将心思尽数藏进心底,点了点头,“在下定当尽力而为。”
他会的,他会替她解决这个麻烦的。
解决之后……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。裴故垂下眼睫,不能拖累恩人,惹来杀身之祸。
前世,便是裴故将她从赵德全手里救出来的,因此黎安安听见这话,并不意外,只是心头掠过一丝隐忧:“……会不会很棘手?”
裴故摇头,“不会。”
黎安安放心了。
她四下看了看,觉得时间也不早了,便准备告辞,好让裴故安心休息。
裴故叫住她,却没立刻说话,待黎安安都等得有些疑惑了,才听黑夜里传来一道嗓音,“……在下裴无陵。”
黎安安一愣。
这是,在和她介绍名字吗?
她有些赧然,咳了一声掩饰道:“我姓黎,名安安。”
“好。”
裴故在暖黄烛火里点点头,“黎姑娘。”
裴无陵。
黎安安的眉眼弯了弯,这跟上辈子他告诉她的名字一样,不过……她可知道这人的本命叫裴故啊,无陵只是表字罢了。
这般想着,小乞丐轻快地应了一声,“……你且快休息吧。”转身摆摆手一路飘着往门外去了。